宇文宪蹲在宇文泰书房的楠木案前时融凯配资,袖口刚蹭过砚台边缘,松烟墨在青灰色的绸布上洇出一小团云。十岁的少年脊背挺得笔直,手里的狼毫笔悬在羊皮纸上,笔尖的墨珠颤巍巍要落未落——他正在画贺兰山的轮廓,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,却把山脉的褶皱画得极准,连最浅的一道山坳都没漏,就像亲眼攀过那些岩石似的。
案上的羊皮纸已经铺了三天,从河套平原的河流到阴山脚下的隘口,都是他趁着课业间隙画的。此刻笔尖该往南移,标上"柔然草场"四个字,可手腕忽然僵住了。去年秋天的风好像顺着窗缝溜了进来,带着塞北的寒气——那天他正在后院练箭,听见父亲的长史匆匆进来,说宇文觉兄长在柔然边境中了埋伏,再也回不来了。他当时手里的箭掉在地上,箭头插进青砖缝,半天没敢抬头。
"笔尖要稳。"身后传来宇文泰的声音,带着铠甲摩擦的轻响。少年猛地回头,看见叔父刚解了披风,玄色铠甲上还沾着细碎的沙砾,显然是刚从军营回来。宇文泰走到案前,指尖在贺兰山的线条上敲了敲:"这道山脊画得比军中画师还准,可知为何?"宇文宪把笔攥得更紧:"叔父教过,画山要记脉络,就像记敌军的行军路线。"
"不止。"宇文泰弯腰拿起他案边的半块胡饼,那是他中午没吃完的,"舆图上的每道线,都是将来兵马要走的路。你兄长当年出征前,也在这张桌上看过舆图。"他顿了顿,指腹摩挲着腰间的玉印,印上"独孤信"三个字在烛火下明明灭灭,"八柱国的印信能镇住疆土,可真正能护着弟兄们的,是把每寸土地都刻在心里。"
展开剩余74%宇文宪盯着那枚印,忽然把狼毫笔往砚台里蘸了蘸,这次笔尖落得极快,"柔然草场"四个字刚劲有力,只是最后一笔微微发颤。夜深时他偷偷溜回书房,案上的烛还没熄,他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半晌,忽然咬开自己的指尖,把渗出的血珠点在草场边缘——像给那片土地做了个隐秘的标记,又像在悄悄说:我记住这里了。
十二岁那年,宇文泰常带他去军帐。清晨的中军大帐里总飘着马奶酒和墨香,将领们用鲜卑语争论战术时,他就蹲在角落的舆图旁,用炭笔补画新探明的水源。有次一位老将军笑他:"小郎君该去学骑射,画这些软东西有什么用?"他没抬头,指着图上刚画的溪流:"去年柔然在这设伏融凯配资,就是因为咱们没标清这道水——他们的战马要喝水,必定会绕路。"
话音刚落,帐里忽然静了。宇文泰把手里的马鞭递给了他:"去,把这道水给诸将指明白。"他攥着马鞭走到帐中央,羊皮靴踩在毡毯上没声响,却把溪流的走向、周边的沙丘说得分毫不差,连哪段河床能藏下十名斥候都记得清楚。末了他轻声说:"要是早标出来,兄长或许......"话没说完就停了,却见老将军们都直了直腰,没人再笑他手里的炭笔。
那年冬天,母亲吕氏给他缝了件新袄,里子衬着汉地的棉絮。夜里母亲坐在灯下教他写汉文,笔尖在麻纸上写"孝"字时,他忽然问:"阿娘,鲜卑人说的'勇',和汉人说的'孝',能装在一个人心里吗?"吕氏把他冻红的手揣进怀里:"你叔父让你画舆图,不就是让你把山川和人心都装进去?"他望着窗纸上的冰花,忽然想起白天在军帐里,鲜卑将领拍着他的肩说"好小子",汉人长史悄悄塞给他暖手的炭——原来有些东西本就没隔着。
十四岁生辰那天,他跟着宇文泰去巡视边境。站在长城垛口上时,塞北的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,远处的草原像翻涌的绿浪。宇文泰指着对面:"柔然的牧人在那边放羊,咱们的农夫在这边种麦,本就该各过各的日子。"他忽然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整齐的麻纸,是他偷偷画的小图:草原上画着羊群,田地里画着麦捆,中间用歪歪扭扭的线隔开,却在两头画了两个小人,一个举着羊鞭,一个握着锄头,像是要往中间走。
宇文泰接过图时,指腹蹭过纸面的褶皱。那天他们没说太多话,只在回营时,宇文泰把自己的狼尾笔塞给了他:"以后用这个画,比炭笔经用。"十五岁这年,柔然又在边境扰袭。他跟着宇文泰驻守玉壁城,站在城楼往下看时,忽然认出城外的河谷——正是他十岁时画过的地方。柔然骑兵在城下盘旋,马蹄扬起的尘烟和他图上标注的"易扬尘处"分毫不差。将领们急着要开门迎战,他却盯着城边的汾水:"开渠引汾水,灌他们的营寨。"声音不大,却让喧闹的城楼静了静。宇文泰看着他:"说说理由。"
"他们的营扎在低洼处,"他指着城砖上自己刻的标记,"这几天下雨,渠水一引就顺坡流。再说他们是骑兵,马怕湿,一乱就守不住阵脚。"渠挖了两天两夜,他跟着士兵们在工地上跑,靴子陷在泥里,裤脚沾满了汾水的潮气。开闸那天他站在渠边,看着浑黄的水顺着新挖的沟流向敌营,柔然骑兵的惊叫声顺着风飘过来时,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在书房画的舆图——原来那些笔尖下的线条,真能变成护着城池的屏障。
夜里他坐在城楼的灯影里,从怀里掏出那张旧羊皮纸。当年点的血痕已经发黑,他用指尖轻轻蹭着,忽然闻到袖口的味道——有松烟墨的香,有汾水的腥,还有玉壁城的黄土气。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他把狼尾笔蘸了蘸水,在舆图空白处画了株小小的狼尾草,草叶朝着汾水的方向,像是在扎根。
这年深秋他还没满十六,玉壁城的守军已经习惯了听这个半大少年的建议。有次宇文泰问他:"以后想做什么?"他正蹲在城根下看新长的麦苗,头也不抬:"把柔然的草场画成麦田,把咱们的田边画上羊群——这样就没人要打仗了。"风卷着麦叶掠过他的发梢,他手里的狼尾笔在泥地上画着,线条歪歪扭扭,却把黄河的走向、草原的轮廓都画得极认真,就像这纸上的图景,转眼就能长出真的庄稼和牛羊似的。
塞北的月光落在他背上,把影子拉得很长,像株正在往上长的树。他还不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疆场,只知道此刻指尖的温度,能焐热笔下的线条;汾水的潮气沾在袖口,就像把城池的安稳,悄悄藏进了少年的骨血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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